披頭散發的劉仙姑早已沒了往日的神秘樣，躲在丈夫和兒子身後嗚嗚地哭著，“我沒騙幾個人，我幫大家看香門都是真的……要沒有我，你們能這麽安穩地過日子嗎？我劉玉仙對天發誓，要是我說了一句謊話，就讓三清真君……”

“真君個屁！”一顆爛白菜砸過來，被騙的人們怒吼著，“賠錢，賠錢！”

劉仙姑的丈夫是個孬種，只得轉頭求助，“滿囤哥……”

沒少從劉仙姑手裏拿錢的楊滿囤擺出十足的流氓架勢，哐當一聲把擋在身前的長凳踹倒，“陪個屁！說騙人的，你們拿出證據來！要是有證據，老子讓她給你們陪；要是沒有證據，你們有一個算一個，今後誰都別想睡安生覺！”

村裏幾個混混立刻給楊滿囤幫腔，把蘆安村的一夥人氣勢壓了下去。安其金冷著臉把楊二高踹到地上，又扔下一塊臭肉，“老子人贓並獲，這算不算證據！賠錢！”

楊滿囤沒想到一貫老實的妹夫會拆他的臺，還真有點沒折了，“你的，賠……”

“我沒錢！”劉仙姑尖叫道，“我的錢都花出去了，我沒錢！”

蘆安村過來的一幫人見她見了棺材還這樣，立刻火了，沖上來就要揍人。楊滿囤暗罵這神婆子腦袋有坑，趕忙道，“她沒錢，我給妹夫陪，別氣，別氣！”

安其金大聲喝道，“住口，老子沒你這樣的親戚！”

楊滿囤皺眉，“妹夫這是幹嘛，我妹給你們老安家生了倆孩兒，肚子裏還揣著一個，咋地，不想認了？”

“我就不……”

安其滿一把拉住大哥，冷著臉對楊滿囤道，“別光說不給，賠錢！不止是我家的，還有騙的我們村的錢，都賠過來！”

“對，賠錢！”蘆安村抄著家夥的村裏人齊聲喝道。

“陪雙倍！”安其金忽然喊道，“沒雙倍，咱們就去見官！”

村裏人楞了一下，跟著喊道，“就是，雙倍，雙倍！”

見妹夫得寸進尺，楊滿囤的臉也黑了，一把抄起旁邊的剁骨刀，狠狠地把地上的凳子砍成兩截，然後把刀照著蘆安村的人甩過去，把這群人嚇得四散躲避，刀插在地上直顫悠，刀後不到半尺，就是蒼白著一張老臉的厲氏。

“雙倍？好啊！要錢沒有要命一條！”楊滿囤伸出自己肌肉虬結的胳膊，“啪啪”地拍了幾下，“看上哪塊了自己砍，皺一下眉頭老子就不是你們的楊爺爺！”

橫的怕不要命的，蘆安村來的人都不敢說話了。躲在後邊的劉仙姑見到厲氏那心虛的模樣，又有了底氣，尖聲叫道，“我劉玉仙承認自己一時被錢蒙了心犯了點錯，但安家是出事兒在前，我挖洞在後。不信你們自己問安家嬸子，是不是這麽回事兒？”

成了眾人關註的焦點厲氏，吭哧著說不出話。

劉仙姑又叫道，“幾個月前，嬸子跑過來跟我說你家祖墳邊上塌了個洞，我……”

“不要說了……”厲氏大叫一聲，“是真的，都是真的……我，我……”

“就算那件事兒是真的，你後來從我家騙錢的事兒也是真的！”安其滿喝道，“現在就賠錢，否則我立刻就拉你去見官，看衙門老爺的棍子能不能撬開你的嘴，看十裏八香的鄉親們信誰！”

若是見官鬧大了，她以後還怎麽做營生。劉仙姑不敢說話了，楊滿囤咬牙道，“好，妹夫說個數，我陪！”

“八十五貫！”安其金怒聲道，“你要是不信，我讓大夥一個個地給你報一遍，說一說這臭婆娘怎麽騙的。”

“信，我信！”這還不算多，楊滿囤立刻回頭對劉仙姑道，“弟妹，拿錢！”

“我沒……”劉仙姑還要掙紮，楊滿囤又從後腰上抽出一把剁骨刀，罵道，“讓老子自己進屋翻還是咋地？他娘的，你跟老子說就從我妹夫家拿了五貫，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呢！”

楊大高一看楊滿囤也要火了，趕忙道，“娘，快去吧。”

劉仙姑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去，抱出個錢箱子，扔給大兒子，心疼得直掉眼淚。

楊大高抱著錢箱給安其滿送過去，“安大哥，實在對不住……”

安其滿搶過錢箱轉身就走，廬安村的人見拿到錢也就跟著撤了。被三個兒子晾在原地的厲氏也忙追過去，就聽劉仙姑在院子裏撕心裂肺地哭喊，“你們等著，你們給我等著！”，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
回到村裏，各家的錢分了一分，除了裏正家被騙的五貫，最多的就是安其金家的，足足有四十貫，四十貫！

安其金黑沈臉抱錢箱子回到家裏，哐當一聲扔在堂屋的八仙桌上，跟回來的厲氏見了失而覆得的銀子就要撲上來摟住，卻被大兒子搶了先，“這錢由我收著。”

厲氏見二兒和三兒都不吭氣，瞪起三角眼就罵，“這是老娘的錢，你們誰敢搶我就跟誰拼命，有種你們哥仨就把我打死，讓我到底地下去陪你爹！我倒要看你們這三個不孝順的東西以後有沒有臉進老安家祖墳，見你們的老子……”

哥仨靜靜聽著，哪個都不說話。待厲氏罵夠了，安其金才冷哼一聲，“不敢見我爹的不是我們哥仨，是娘你吧？”

厲氏的臉便是一抖，心虛地大聲嚷嚷，“老娘有什麽不敢，老娘問心無愧……”

“娘，要不咱們到劉仙姑面前去問個明白？”安其金一臉悲痛，“娘自己做過什麽，真當誰都不知道？您在墳前說的每一句話，二弟和三弟都聽見了。娘騙的兒子好苦！您明知道爹是怎麽死的，還把這屎盆子扣在兒子頭上，時不時地拿出來刺兒子一回！”

安其金忽然哭了起來，“兒子被村裏人戳了幾個月的脊梁骨，娘一句話都不替兒子說，我是您親生的還是我爹撿糞撿回來的？”

厲氏徹底嚇傻了，“你胡說什麽，我什麽時候去你爹墳前了，你們……”

“我的個親娘嘞，您幹了就幹了，還矯情啥啊？”楊氏見到那麽多銀錠子，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的，“三弟記性好，要不讓他再給您說一遍您都幹了啥，正好也讓兒媳婦開開眼？”

楊氏剛說完，安其金就沖過來，狠狠地一個耳光將她抽得轉了一圈靠倒在墻上，“你個臭婆娘給老子閉嘴！楊家跟人攛掇著騙我們老安家的錢，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呢，你還敢站出來胡咧咧！”

楊氏被打得順著嘴角往下流血絲，嚇蒙了。

一直躲在角落裏的安大郎和安雲好嚇得齊聲哭起來，安如意趕忙上前扶住大嫂，勸道，“哥，大嫂懷著孩子呢，有話說話，你咋能動手呢？”

楊氏也哭道，“我娘家咋就騙咱們家的錢了？咱們家有事兒，哪次不是我回去死乞百賴找我爹和我大哥借錢？沒我家，咱們能過上現在的日子？你個沒良心的，看我不告訴我大哥……”

“閉嘴！”安其金厲聲吼道，“誰再敢出一聲，老子就抽死誰！”

安大郎和安雲好立刻閉上嘴，楊氏和安如意也不敢說話，因為臉紅脖子粗的安其金實在是太嚇人了。

“娘在爹墳前跟爹說這四十貫是給三弟讀書和二妹的嫁妝，那這筆錢就跟娘無關了。”安其滿看著厲氏，字字帶刀，“我爹走了，這個家裏當家的就是我，這筆錢我替弟弟妹妹們收著，省得娘哪天又被人騙了，拿去換錢散我爹的魂！”

這一句話把楊氏和安如意都說楞了，厲氏則直接癱在地上，哆嗦著說不出話。

“二弟，三弟，你們沒意見吧？”

安其堂頹然地搖頭，他沒想到大哥會當著娘親的面把這話說出來，娘她……哪裏受得住。

安其滿道，“大哥收著理所應當，但咱們得說個數，這筆錢裏多少是給三弟的，多少是給二妹的？”

安其金問安其堂，“三弟，你說！”

安其堂沒想到這事兒會由他來做主，便低頭道，“我是小的，論理這事兒不該由我做主，但大哥既然問了，我就說一句。這筆錢，三十貫給如意做陪嫁，十貫留著給我讀書，可成？”

安如意瞪大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厲氏的嘴哆嗦了幾下，說不出話。

安其金道，“我沒意見，二弟呢？”

安其滿也搖頭。

大驚大喜的安如意眼淚刷地掉下來，她姐出嫁時家裏的日子好過，也不過得了五貫的陪嫁，沒想到自己竟能有三十貫，這下她該能找個好婆家了吧？

安其金把銀子抱回東廂房，安其滿轉身回了自己的家。

安其堂過去把癱在地上的老娘扶起來坐在凳子上，厲氏淚水漣漣地拉住還肯理她的兒子，“三兒啊，娘心裏苦啊……”

“娘放心，無論您幹了什麽，兒子們也會給您養老送終的。”安其堂扒開老娘的手不想聽她為自己開脫，疲憊地回了西屋。

厲氏看著還在搖晃的門簾，心裏慌得不行。

“娘真幹家啊，就咱家這窮日子您還能攢下這麽多錢來？”楊氏見人都走了，擦了擦嘴角的血，眼裏放著光，“娘手裏還有多少錢？不如拿出來讓兒媳幫您收著吧？省的您哪天又犯迷糊被人騙了去……娘！”

隨著楊氏的一聲尖叫，厲氏的身子軟趴趴地從椅子上掉下去，暈了。

經過這一夜的折騰，安其滿回到家裏時，也是精疲力盡，躺在炕上一會兒就睡著了。懷著孩子的梅氏本就貪睡，見丈夫平安回來了，懸了一夜的心才放下，挨著丈夫一起睡了。

雲開和丁異這倆小家夥倒是不困了，幹脆跑到東廂房裏做蘆葦畫。

許是知道安其滿昨夜沒睡，許是村裏事情實在太多了，大夥都抽不出功夫，這半天倒沒有人來串門，大黑都無聊地趴在地上睡著了，待到晌午時，丁異竟然學會了燙蘆葦，不只能燙平，還能燙出深淺不一的顏色來。

雲開忍不住驚嘆，“怨不得神醫爺爺上趕著要收你為徒，就你這悟性和動手能力，誰不想要啊！”

她自己練了這麽久，還沒丁異燙得好，羨慕嫉妒恨！

丁異把烙鐵放在爐子上，暑天正熱，守著爐子熱出了一身汗，但他卻非常開心，嘴角翹得高高的，“你畫，剪，我燙，貼。”

“好。”雲開的確是剪蘆葦片更擅長些，她低著專註地按照尺寸，一疊疊地剪，“這個月事情多，咱們能做出十五幅就不少，雖然聽著不多但換回錢來就覺得多了，有了錢咱們能做好多事。”

“出去，玩。”丁異趕忙道。

“好。”雲開笑了，“去逛街，去游湖，吃好吃的。”

倆人正美著，房門口的大黑忽然擡起頭，汪汪叫著往門口跑去。雲開和丁異趕忙拉上用蘆葦編成的屏風擋住做蘆葦畫的地方，才跑去開門。

紅眼睛的安如意站在門口，“大姐兒，你爹呢？”

“還在睡，咋了這是？”

安如意帶著哭腔，“你奶奶暈過去了咋也弄不醒，你大伯讓我過來叫人。”

雲開趕忙去叫爹爹，安其滿聽了從炕上爬起來，穿上衣裳拉著丁異就往外跑。

梅氏和雲開也忙跟著去。

待趕到老宅，見到躺在炕上閉著眼一動不動的厲氏，梅氏覺得這一幕實在不陌生。這五年，她見過無數次。

不過看他們哥仨的臉色，這次許是真的。梅氏擡頭撞見大嫂楊氏掛著血絲的腫臉，趕忙轉開眼，有了身子後，她尤其見不得血腥。

安其滿又叫了幾聲，掐了掐人中，果然見娘一點兒動靜也沒有，也發慌。

“我去楊家村請郎中，可人家一聽是蘆安村就不肯過來，現在能救娘的也只有神醫了。二弟跑一趟吧？”安其金道，“要不是到了這個地步，我也不敢跟你提這茬。不管她幹了啥，這也是咱們的親娘……”

上次梅氏暈倒，安其滿跑去藥谷請神醫出谷醫治。這次他老娘暈倒不醒，安其滿若是不去就沒法交待了。

不過，哪能總請神醫呢，不等爹爹開口雲開便道，“先讓丁異看看吧，實在不成再請神醫，現在不比往日，山裏不太平，神醫也不一定能出來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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